长在土地和诗经里的荞麦

来源:鄂尔多斯日报 编辑:马慧博 发布时间:2025年09月16日 1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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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扬州慢》,被一阕宋词击中。要害处,但见荞麦花开几度。有姓姜名夔之人快马扬州,路遇夜雪,放眼微量,有荞草和麦子同时涌入眼波。

我无法模拟写下《扬州慢》的人,他当时的处境和心境。我不甚关心他的悲乐苦欣出自何处,我只惊讶这遥远的宋词里,竟有荞麦的身形归去来辞。我只感喟,月夜荞影在时间的长河里,如何披挂成诗人撞怀于扬州的一笔丹青。这是一场从今到古,又从古到今的荞麦的旅行,古时,流经诗人身边的河水虽碧绿、自在,但蓄满清冷、凄惶,那时的荞花,若飞雪、类素绢、派生出《黍离》般的悲凉意蕴。而今,我踏入现世的土地和荞乡,但见山风浩荡、茎叶裹香,但见蓝天做伞、风轮为桨。“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劲马失蹄,扬州城下,解蹬、栓桩。过淮南路,曾经的拥挤不再,繁华不再,惟余荞麦青青,孤单难禁。金兵侵犯,长江呜咽,池苑荒废,大树垂顿,一场战事,万般疾苦。沉闷的荞花,从远古跛腿而来。谷物也是有命运的,好在它一路走到盛世,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而今北塞大地,一经根植,就有血液贲张、注满整个经络。农人是花田的统领,他打下的江山,堪比铜墙铁壁。农人不计短长,他手握长镐,玉树临风。他不奢灯红酒绿,他只娇惯阳辉、春雨。他不迷恋烈酒和肥肠,他只爱荞花如雪。

白居易《村夜》中写:“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这如画的诗句现如今流变在了南部白于山区。荞麦种植,是主流的粮食作物。如果游人在秋日时分来到此地,就会被风中那些小巧的花朵所迷恋、所缠绕,那些穿着粉白裙子的荞麦,就会迎着唐诗《村夜》向你楚楚走来。在唐诗里,荞麦花穿越出了另外一种意境:苍苍霜草,切切虫吟,行人绝迹,万籁无声。在萧瑟凄清的乡村秋夜里,有谁还能料到,在四野寂寥、土地寂寥之中,会有雪白的荞麦花横空出世,撞出一派清新恬淡的乡村静夜之象。彼时会有荞麦花回到唐朝,倏尔又从唐朝打马而过,穿越之路,阅尽了荞麦花开的极地之境。王禹偁《村行》中说:“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在菊花初黄的时节,诗人骑马穿行山间,他时而倾听回荡在众山沟里的秋声,时而又将视线投向洁白如雪的荞麦花道。这样的晚晴图里,荞麦再入镜像,可与我北国风光、塞上秋色同框、同档、同期、同声、同食。南宋徐照《无题》里有“初与君相识,便欲肺肠倾。”这一句硬是亮出了一个食物帖:它止咳平喘、它抗炎降糖降脂,在名目众多的草本植物里,荞麦是最为治愈的,它有植物的秉气、力量和担当。木心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的精神传不到别人身上,却投入了这些绿的叶紫的茎”,这就是植物寓人的神奇的昭示。荞麦这一食物,有高歌、有低叹,但却能够始终用自己生命的果实和特质,做人们健康路上的清道夫,它的药义是内在而纯洁的、低调而素朴的,做人的境界当如此植物一般。温庭筠《处士卢岵山居》里说:“千峰随雨暗,一径入云斜。日暮飞鸦集,满山荞麦花。”行于混沌尘世,在一首诗中,因千峰而得以辨雨表,顾小径而得以识云斜。但最惹相思之物,终落在了熟稔的一纸荞花影上。

在白于山塬上,荞麦抱团取暖,一簇一丛,细碎着、唠叨着、豪迈着、婉约着。它从不择地,山坡上有它,沟壑里有它;它从不张扬,暖阳里有它,风雷里亦有它。它生得粗放,四面来风的山野,便是它凝神落座的花篮。在这无边的花篮里,甜荞和苦荞,像双生的姐妹,用相同的腰姿,诉说不一的风情。如果你是一个细致之人,定会发现它们有不同的纹身:甜荞籽粒呈三棱形,而苦荞籽粒表面则有三条腹沟。大自然神奇的鬼斧,制造了它们相同的魂魄,异样的身份。在南部山区,大面积种植的多是甜荞,粉白色的荞麦,也被叫作红花荞麦,它们临风而动的样子,为孤寂的白于山区,亮起了生动的彩旗。而落在灶台上、碗盏中的荞麦品,更是牵绕、是护佑、是窗格子里灯盏般永远无比温暖的牵挂和等候。□张晓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