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草原上,从阿尔巴斯一路往北。沉静,寂寥,广袤无边,仿佛可以就这样走到天的尽头去。然而,远远的,远远的地平线上,蓦然就突起一块“巨石”,仿佛如来张开五指,一缩一放间便安置在了那里。近了,才发现不是石,是一座圆形的平顶的红砂石山岗,孤零零地立在平野之中,于一马平川中显出一些壮伟的气势来。
我惊异于这座红砂岩小山的固执和孤独。这里曾经一定有过千山万壑,有过浊浪奔腾。不知是哪一纪哪一世哪一场造陆运动中,千山崩溃万壑夷平,在大自然移山填海的威力中地球改变了它的面貌。所有的高山大川江河湖海都屈服了,唯有这座地质疏松、平平矮矮的山岗保留了自己的个性。在亿万斯年间长驱直入的浩荡劲风中,一直站立到21世纪我的面前来。
有土径通往高处,半壁上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十眼石窟。当地人称石窑,百眼窑是指其多。经过不知多少岁月风雨的冲刷,许多窑坍塌了,颓废了,被风沙半掩着遗弃在草原上。
当地文物部门的同行告诉我们,百眼窑史称阿尔塞石窟寺,现存石窟49座,分为大、中、小三类。大石窟已经倒塌,只有直达山下的石阶可证明它当年的辉煌和显赫。
走入中型石窟拱圆形的门。一股厚重的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正对着门,后壁正中的主佛龛内空空如也。两侧布有上下两排佛龛,在石窟东西两壁上也对称地雕凿着两排佛龛。同样的,佛像已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被破坏,空留后人许多惆怅。倒是石窟顶部中央雕刻的莲花藻井和周围方格内所画的各种带彩的坐佛像,雕刻精细,形象逼真,令人惊叹于古代艺术大师们高超的技艺和智慧。
小型石窟保存有较完整的壁画。那些壁画虽大多已模糊,但千姿百态,色彩各异,令人浮想联翩。莲花端坐的观音?衣袖飘飘的飞天?或是神色骇异怪讶的人面兽狮?古时人类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令今人自叹弗如。在彩画的四周,弯弯曲曲篆刻着一些文字,据考是藏、蒙两种文字。考古学家由此推断百眼窑形成于藏传佛教始入鄂尔多斯之时,约在元代或元稍晚些。
面对百眼窑奇妙的造型,眼观石壁上琳琅满目各臻其妙的壁画,我们感受着古代人类积淀下来的深厚的文化底蕴。
就是这座普通的石山,就是这些已经颓废了的石窑,曾经演绎过许多斑斓怪谲的传说,曾经引来过无数向往生命的牧民的顶礼膜拜。虽然在浩瀚纷杂的地图上很难找到它的位置,在万签插架的典籍中也鲜有它的足迹,但它历经冲刷不变的身躯却无可辩驳地向世人诉说着鄂托克草原,诉说着鄂尔多斯高原古老灿烂的文化和游牧民族坚韧不拔的性格。
我们去得很适时,恰逢寺中喇嘛开坛诵经。说是寺,其实不过是几孔简单的窑。西间是喇嘛们居住的地方,东间用来接待施主,中间的一孔窑被信徒虔诚地供奉起来。虽简陋,但端坐在正壁上的佛龛神像,佛龛前弥漫的香烟,四周悬挂的片片经幡,和喇嘛们唱出的无法破译的经文,一股浓浓的庄严的宗教色彩环绕整个百眼窑。
我就在这片低沉的吟诵声中,在太阳灼人的光芒之中,站立在寺的门槛之外。听任佛的震颤的声音从地心升起,从荒芜中升起,直逼我沉寂的颓废的心扉。
我听懂了,这深沉绵厚的佛号声,盛载着北方民族的憧憬和向往,是华夏民族对生命对自然深沉的呐喊和永恒的期待!□李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