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当中,鄂尔多斯草原牧场的水草并不似现在这般丰茂。三十年前我曾经徒步穿越过毛乌素沙漠和大半个鄂尔多斯地区,那时候的沙漠连绵起伏,广袤无垠,牧场被包围在干旱的沙漠腹地之中,一片连着一片,风沙中长出的牧草有时可能来不及长大就被牛羊啃吃了一半,使人产生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错觉,以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走进了传说中的草原。记得我在一首短诗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感受,“我喜欢鄂尔多斯的细草,在极远极淡的山色中,我爱那种想象中的绿意”。这大概就是草原留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那时候的我,大概和所有喜欢诗和远方的年轻人一样,理想中的职业是当一个放羊的后生或者是一个套马的汉子,只不过那时候我在鄂尔多斯的求职生涯并不顺利,常常被人当作逃学出来的学生而加以劝退。再后来,当我被喜欢摔跤的同龄人不止一次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当我反复地被调皮的马驹子从脊背上撂下来的时候,尤其是当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能逮回一只逃跑的山羊的时候,我就慢慢放弃了充当一个牧人的想法,转而漂泊到了别的可以谋生的地方。此后三十多年的时间里,生命的旋律换成了城市的喧嚣和职场的艰辛,也换成了旅途的风霜和岁月的沧桑。而鄂尔多斯的草原,也逐渐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

重新走进草原深处已经是辛丑年夏天了,这一天我和诗人敕勒川、罗至等人应老朋友荷岛的邀请,相约在内蒙古的苍穹之下,一起造访了天之一隅的伊金霍洛旗苏泊罕草原,一起同行的还有原鄂尔多斯日报社的尚铁兵老师,另外还有来自陕西和内蒙古的几位女作家。时逢五月,天朗气清,车上的气氛一如乌兰托娅的歌声,欢快而明朗。

神往已久的苏泊罕草原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轿车从康巴什出发后一路向西,翻过几道坡梁后就到了一片绿油油的草滩上。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大草原吧。汽车行驶在一座座的蒙古包之间,扑面而来的绿色让我想起了“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古歌词,同时想起的还有诗人席慕蓉那句“长城外草原千里万里”的感叹。正当我们惊讶于草原还能美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汽车已经停靠在了一大片蒙古包的外面,好客的主人已经为我们献上了迎客的哈达和接风的美酒。在经过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后,我们正式走进了这一片芳草萋萋的草地。

悠悠的白云再加上青青的牧草,这样的景色本来已经足够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陶醉了,一阵悠扬的马头琴声却又从远处传了过来。打眼一望,远处的彩棚内好像在举办什么盛大的节目,走近一看才知道这里正在举行一场传统的蒙古族的婚礼,英俊的新郎和美丽的新娘骑着高头大马,年轻的宾客们在帐外歌舞助兴。趁着我们游览的空隙,老朋友荷岛不失时机地告诉我们说,总面积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的苏泊罕草原,是目前鄂尔多斯保留相对完整的原生态游牧草原,由于这里的地形四周高中间低的缘故,地下水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汇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海子、湖沼和草甸,给牧草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所以这里潮湿的草甸草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荒漠草原和干旱草原,非常适合牧草的生长。

正是因为水草肥美的原因,苏泊罕草原曾经被成吉思汗选作远征西夏的放马屯兵之地,这也为他后来的征伐奠定了基础。起源于一六四四年的蒙古族鄂尔多斯部落的七旗会盟更是将苏泊罕草原推向了更高的历史地位。据说自从一六四四年起,来自准格尔旗、达拉特旗、伊金霍洛旗、乌审旗、杭锦旗、鄂托克前旗和鄂托克旗的七位蒙古族王爷每隔三年都要在这里举行盛大的阅兵活动,同时举行的还有“叙尊卑,联族谊”会盟仪式,而且这样的联谊活动一直持续了三百多年,一直到一九五八年才完全停止。现在的苏泊罕草原已经被打造成了国家4A级旅游景区,不论喜欢骑马还是射箭的男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喜欢的娱乐项目。

听老朋友讲述着草原上的故事,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种号角齐鸣、大军远行的壮丽场景。

一路行来,在体验了骑马、射箭等各种草原上特有的活动以后,转眼到了傍晚的时分。夕阳西下,牛羊归来,我们的晚宴被安排在一座能同时容纳几十人就餐的蒙古包里面,好客的主人在端上来各种美味珍馐的同时也为我们斟满了美酒。晚宴开始后,豪爽的主人们先是一杯一杯地劝饮,等到客人们喝到高兴的时候,主人居然把小酒杯换成了大酒碗,并且请出了乐队,让专业的歌手为我们唱起了草原上特有的敬酒歌曲,“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赛勒尔外冬赛,朋友们举起金杯尽情干一杯,赛勒尔外冬赛……”一时间,蒙古包内歌声不绝,蒙古包外篝火闪烁,主人和客人一起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中……

夜晚的草原微风拂过,幽香不绝,星瀚灿烂,繁星满天,我们趁着微醺的醉意,感慨于“宇宙之无穷而生命之有涯”,或嗟叹于“命运之多舛而我辈之辛劳”。聊到后来,诗人罗至干脆在手机上写了一首长诗以抒发此刻的感想,而诗人敕勒川更是驾轻就熟口占成诵。我想,若论写诗,原本不是山人的长项,但是今晚如果不能赋诗一首又岂能对得起眼前的两位雅士,于是也在夜凉如水的草原上苦思起来……

□白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