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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美食图鉴 文明互鉴造就的多彩饮食智慧

□吴乐

版次:062025年09月11日

内蒙古的风,不仅吹绿了草原,更酿出了独一份的烟火气。当炒米的金黄在奶茶中沉浮,当手把肉的豪迈与河套小麦的细腻彼此浸润,每一口都是游牧与农耕的私语,是传统与现代的相拥,更是各族儿女共酿的智慧。内蒙古的美食从不说谎,这里的故事,比草原更辽阔。

白食:草原的乳汁,流淌千年的白色信仰

在内蒙古广袤的草原上,“白食”(蒙古语称“查干伊德”)构成了蒙古族饮食文化的灵魂。这种以奶为原料制成的食品,被赋予纯洁、吉祥与崇高的象征意义。当您走进牧民家中,主人首先端上的必定是各种白食。这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更是待客的最高礼遇。

白食的制作堪称一门融合了智慧与耐心的艺术。夏季牧草丰美,牛羊奶水充足,正是制作白食的黄金季节。牧民将鲜牛奶静置发酵,经过煮制、搅打、浓缩等工序,变幻出形态各异的奶食品。

奶皮子如同草原上的“黄金薄膜”,慢火煮奶过程中揭取的表层油脂凝结物,每公斤牛奶只能出一两,被称为“百食之长”;奶豆腐则是将酸奶浓缩去水分后形成的块状物,便于携带和长期保存,能在行囊里躺上数月不坏;而稀奶油主要通过静置或离心分离全脂奶,收集上浮脂肪层制成;黄油则通过持续搅打发酵奶分离出不同脂肪成分制成。这些白食不仅美味,还富含营养,体现了蒙古民族“药食同源”的生活智慧。

酸奶在草原上叫“塔日格”,带着发酵后的微醺酸香。传统做法是把鲜奶倒进羊皮袋,挂在马鞍上颠一天,马的体温和颠簸刚好催生出完美的酸度。如今羊皮袋换成了玻璃罐,但那份酸中带鲜的滋味却没有变。

酸马奶更是草原上的“液体黄金”。马奶装入木桶里用木杵搅动千次,直到乳清分离出带着气泡的酸马奶。这种饮品不仅解腻,还富含天然乳酸菌。《本草纲目》记载马乳作酪,性温,饮之消肉。那达慕大会上,骑手们在激烈竞技后饮用酸马奶恢复体力,蒙古族先辈们积累的宝贵经验,体现了比现代运动饮料更古老的智慧。

马奶酒则是白食里的“贵族”。元代《饮膳正要》记载,忽必烈的宫廷里有专门的“马乳酒局”,用百匹母马的乳汁酿造。传统马奶酒要发酵七天,初尝酸涩,回味却有甘甜,像极了草原的性子。如今正蓝旗的酒厂用不锈钢桶代替了皮囊,但依然遵循“七天发酵”的古法。

奶茶是白食体系中最具代表性的日常饮品,奶茶有三香,茶香、奶香与米香。蒙古奶茶以青砖茶为基础,加入鲜奶反复熬煮,再添加适量盐巴,形成独特的咸香风味。饮用时,碗中撒入炒米、奶豆腐或黄油,既解腻又管饱。

白食的制作与食用深深植根于蒙古族的精神世界。在祭敖包、婚礼、那达慕等重要场合,白食不可或缺;新生儿满月时,长辈会用银碗蘸取鲜奶点抹婴儿额头,寓意纯洁健康的生命开端;远行前,家人会敬献奶食,祈求旅途平安。这种对白色的崇拜,反映了草原民族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与感恩。

2014年,“蒙古族奶食品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统白食开启创新转型。甜品师将奶皮子融入蛋糕,西餐主厨开发奶豆腐披萨等跨界产品;低脂奶食系列精准契合健康消费需求;千层奶皮、拉丝奶豆腐、奶皮卷等新品以年轻化姿态破圈;电商物流则打破草原地理界限,让酸马奶、马奶酒等特色产品通过冷链走向全国。这种“以创新形式继承,以潮流方式做事”的转型,既完整保留了古法精髓,又赋予了传统技艺当代生命力。

红食:肉香里的豪迈,马背民族的热血江湖

如果说白食代表了草原的柔美与滋养,那么“红食”(蒙古语称“乌兰伊德”)则彰显了游牧民族的豪迈气概。牛羊肉被演绎出百种滋味,从清水煮的本真到烈火烤得热烈,每一口都是对生命的致敬。

手把肉是红食中最具代表性的存在,这种看似简单的清水煮羊肉,实则蕴含着游牧民族对食材的极致理解。选用草原上散养的绵羊,按骨节卸成大块,放入清水中慢火炖煮,仅加入少量盐巴,待肉刚脱骨即捞出装盘。食用时,一手把肉,一手持刀,边割边吃,故得此名。手把肉的精髓在于对火候的精准掌控,肉块中心还带着淡淡的粉红色时最为鲜嫩多汁,蘸上韭菜花,肉香与植物辛香在口腔中碰撞。据传,这种吃法源自古代蒙古战士的军营伙食,无需复杂炊具,一口铁锅即可满足全军饮食需求。

在红食的殿堂里,烤全羊是必须隆重介绍的美食。它不仅是游牧民族待客的最高礼仪,用以表达对客人的格外尊重,同时也象征着团圆、丰收和吉祥,有着丰富的文化寓意。精选羯羊(被阉割后的公羊),掏空内脏后,用芹菜、胡萝卜、洋葱等混匀后涂抹于全羊内部,用果木炭火缓慢烤制数小时,其间不断刷上饴糖稀释液。羊皮呈现诱人的琥珀色,外酥里嫩,香气飘散数里。上桌时的仪式比味道更动人,全羊昂首跪卧在木盘里,嘴里衔着翠绿的香菜,祝颂人端着银碗吟唱“全羊赞”,从羊头到羊尾,每一部分都有吉祥寓意。元代的“诈马宴”上,烤全羊是皇室宗亲的最爱,如今它成了草原旅游的“打卡项”,但那份“敬天惜物”的初心没变,羊的每一部分都会被分食,绝不浪费。

涮羊肉的诞生带着点“兵荒马乱”的趣味。传说忽必烈南征时,突然想吃羊肉,厨师急中生智,把羊肉切成薄片在沸水里一涮,蘸点调料就端上去。忽必烈吃完大胜,这道菜便成了“涮羊肉”。现在内蒙古的铜锅涮讲究“清水一盏,葱姜二三”,选用内蒙古大草原的羊肉,薄到能透光,在铜锅里“七上八下”就熟,配麻酱蒜泥,是融合菜的经典。

冰煮羊则藏着成吉思汗的军事智慧。据说当年蒙古兵在漠北作战,找不到热水,就用冰块煮羊肉,没想到肉质更鲜嫩。现在的做法更为讲究,用冰,加上红酒、葱段、姜片,羊肉选带骨的羔羊肉,冰慢慢融化的过程中,羊肉纤维被“温柔”打开,吃起来比普通煮肉更嫩。冰煮羊店里,顾客围着锅看冰慢慢化成水,羊肉在汤里翻滚,像在看一场慢动作的草原故事。

风干牛肉则是红食家族中极具特色的成员。传统风干肉制作极为简单,牛肉切条,悬挂在通风干燥处自然脱水,不加任何调料,成品坚硬、保存期长且营养高度浓缩。现代改良版的风干牛肉则更加注重口感,选用草原黄牛后腿肉,先以香料腌制,再经过风干、油炸等工序,最终形成纤维分明、撕咬感十足的休闲食品。值得一提的是,草原黄牛在天然放养环境下,“吃的是肥美鲜草,喝的是矿泉水”,为风干牛肉提供了绝佳原料。

羊杂碎是红食体系中最具市井气息的存在,它将羊的下水(心、肝、肺、肠、肚等)物尽其用,在烟火缭绕中熬出一锅滚烫的生活哲学。羊杂的韧、汤的鲜,寒冬里一碗下肚,从头暖到脚。

游牧民族的智慧在血肠与肉肠的制作上得到了充分展现。宰羊后,将新鲜羊血调入荞麦面、野葱和香料,灌入洗净的羊肠制成血肠;另将碎肉、内脏切块拌料后灌入其他肠衣做成肉肠。血肠与肉肠既可清水煮熟直接食用,也能煎烤至外皮焦脆,形成外脆里嫩的绝妙口感。在严寒的冬季,耐储存的血肠和肉肠成为牧民重要的营养来源,实现了对牲畜的“全利用”,反映出草原民族珍惜自然馈赠的生活哲学。

红食的发展史,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游牧民族的生存史。在极端气候与迁徙生活中,蒙古族人民发明了各种肉类保存技术。夏季将鲜肉制成肉松便于携带,冬季利用天然冷库储存冻肉,春秋则多食用风干肉。这些创造既是对严酷环境的适应,也形成了独特的美食文化。

今天,随着生活方式的转变,传统红食也在不断创新,出现了低温慢煮手把肉、香料烤羊排等新式做法,但那种大快朵颐的豪迈与对自然馈赠的感恩,始终是红食文化的核心精神。

紫食与青食: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温柔邂逅

内蒙古的美食版图上,除了占据主导地位的白食与红食外,还有两类往往被外界忽视却同样重要的存在——“紫食”(蒙古语称“宝日伊德”,主要指炒米、面食等谷物类食品)与“青食”(蒙古语称“淖干伊德”,包括野菜、瓜果等植物性食材)。这两类食物见证了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融互补,反映了内蒙古地区对多样化饮食的追求与创造,与白食和红食构成了更加完整、均衡的草原饮食体系。

炒米是紫食里的“万能选手”。炒米是糜子经过煮、炒、碾等工序加工而成的,色黄而不焦,米坚而不硬,抓一把能直接当零食,泡奶茶里是早餐,拌酸奶是消暑圣品。炒米的诞生,与游牧的生产方式有关,轻便、耐储存、高能量,成为成吉思汗大军西征时的秘密武器。

内蒙古的面食文化同样丰富多彩,且带有鲜明的民族融合特色,烧卖是最具代表性的。这道以羊肉为魂、面皮为衣的传统美食,将游牧民族的鲜香基因与农耕文明的精细技艺完美融合。精选草原羊后腿肉剁成细馅,佐以葱姜、花椒水去膻提鲜,薄如蝉翼的面皮在师傅手中旋出石榴嘴般的褶皱,蒸制后皮透馅香,既有游牧饮食的豪迈,又见中原面点的精致。

河套焖面藏着黄河的馈赠。河套平原的汉族农民把小麦与羊肉、豆角共焖,面条吸饱肉香,锅底带着焦脆的锅巴,牧区食材完美融入农家灶。

丰镇月饼则是中秋的“硬核浪漫”。用胡麻油、鸡蛋、红糖和面,撒上芝麻,烤得油亮酥脆。丰镇月饼起源地在丰镇市隆盛庄镇。乾隆三十三年,清政府招兵垦荒在此设庄,以兴隆昌盛之意取名隆盛庄。山西、河北等地移民来此开荒拓垦,各谋生业。他们把中原的制饼手艺带到了隆盛庄,并用当地特有胡麻油,从此诞生了“丰镇月饼”。

乌兰察布将土豆玩出花样,山药鱼鱼、山药丸子、玻璃饺子、山药饼……展现了“马铃薯主食化”的极致。武川的莜面、赤峰喀喇沁旗的荞面饸饹……更是将杂粮面食推向新高度。

而在青食领域,内蒙古人民展现了惊人的植物利用智慧。传统的蒙古族牧民虽然以肉奶为主食,但从未忽视对植物性食材的采集利用。

春季的沙葱、沙芥带着微微的辛辣,是解腻开胃的佳品;夏季草原上的黄花菜、蕨菜鲜嫩可口,既可凉拌也能做汤;秋季雨后冒出的各色蘑菇,与羊肉同炖鲜美无比;甚至沙漠中的梭梭籽、沙枣等,也被加工成各种小吃。这些野生植物不仅丰富了饮食结构,更提供了必要的维生素与膳食纤维,平衡了高蛋白高脂肪的饮食。

随着社会发展和民族交融,紫食与青食在内蒙古饮食中的比重与形式不断演变。农业区的扩展使谷物种植更加普遍,蔬菜瓜果的品种也日益丰富。呼伦贝尔农垦集团累计为国家提供粮豆油3750多万吨、肉90多万吨、奶670多万吨,贡献了“种好中国粮食、端牢中国饭碗”的农垦力量。乌兰察布冷凉蔬菜打响了“天然的问候、自然的回味”亮丽名片,畅销全国、出口欧亚,让全国和世界都品尝到草原的清新。

今天的蒙古族家庭餐桌上,既能看到传统炒米与奶茶的搭配,也能见到米饭与炒菜的影子;城市中的蒙餐馆更是将紫食与青食创新性发展,创造出“奶香玉米烙”“草原野菜拼盘”等新派菜品。紫食与青食的相遇,是两种文明的互相成就。游牧民族学会了储存谷物,农耕民族爱上了草原野菜,共同绘制出内蒙古饮食的多元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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