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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毛杏

□杨芳

版次:032025年05月18日

杏,是黄土高原的产物,是那片千沟万壑中孕育的金色精灵。在准格尔这片沃土上,春风一吹,杏花先于万物盛开,在漫长的冬季之后,率先点燃山野的生命之火。她不像桃花那般妖娆,也不似梨花那般清冷。而是以一种朴素而热烈的姿态,将准格尔旗的坡上梁下,房前屋后装点成温暖的画卷。杏在成熟之后叫“黄绵杏”,这是当地人对农历五月杏的俗称。“黄”是成熟的标志,它代表着果实由青转黄、由酸转甜的过程,也象征着一个季节的圆满与一个农家的期盼。而“绵”,则是一种口感的形容,它咬在嘴里软糯细腻,带着一种轻轻的黏滑,绵软中又藏着丝丝甘甜。那是一种来自干燥高原的独特风味,需要炽热的阳光,也需要昼夜温差的酝酿。

“黄绵杏跌巴”,在黄土高原,这句俗语可不只是描写杏子熟透落地的模样,更是一句带刺儿的讽刺话。这里的“跌”可以理解为“掉”的意思。而“巴”是“嘴巴”的意思——说的是有些人,不肯吃苦,不去劳作,只张着嘴等着熟透的杏自己掉进嘴里。就像是那等天上掉馅饼的人,盼着不劳而获,靠运气过日子。这句俗语,代代传下,既讲农事,也讲人生。高原人知道,真正的收成不是等来的,是干出来的。不管是种杏还是过日子,靠天吃饭终归靠不住,靠自己动手,才有黄杏入口、甜在心头。

在“黄绵杏”成熟之前,当地人称之为“酸毛杏”。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不好惹——“酸”,是味觉上的直接感受,酸得牙根发软,唾液直流;“毛”,则是那层细细的绒毛,摸着扎手,咬着发涩。这时候的杏,还未褪去青气,皮紧肉硬,阳光虽照着,可火候还远远不够。

老一辈人常说:“酸毛杏只看不吃,嘴馋也得忍着。”孩子们哪懂这些?总是偷着摘几颗,躲到树后头咬上一口,结果一个个龇牙咧嘴。可这酸涩的记忆,却成了他们童年里最真实的夏日开端。

昨日看到院子里杏树上挂着的酸毛杏,没忍住,摘了几颗。果子还带着青绿的颜色,指腹一摸,毛茸茸的,像是带着点倔强的小性子。我知道它还没熟,知道咬下去准得酸得咧嘴,可还是没忍住。像极了小时候,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小任性。像这种摘了没成熟的杏,指定让看杏树的老人教训一番,我甚至想到了杏树底下卧着的大黄狗……

如今,那棵杏树长满了枯枝,枝干干裂,斑驳如老人的手背。每年春天它仍然努力抽出几缕新芽,可终究敌不过岁月的风霜,花开得稀稀拉拉,果子也一年比一年少了。

老人早已不在,成了一堆黄土,静静躺在村口的坡上,朝着曾经看了一辈子的山。那是他亲手种下的杏树,也是他用一生守着的院子。他总说:“酸毛杏别急,耐着点儿,到了‘黄绵杏’就甜得很。”

而那条懒洋洋的大黄狗,早些年还趴在树下打盹,看我们追逐打闹,它懒得搭理;有时又猛地蹿起,对着天上的鸟儿狂吠几声,如今却早已不知去向,是老死了,还是跟着哪个外乡人走了,谁也说不上来。

酸毛杏,小时候偷吃,带着一丝挑战和淘气。如今再品,带着一份成熟与包容。酸毛杏已经吃了,黄绵杏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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