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治营
版次:072025年03月18日
大黑马是我家养过很长时间的一匹马。用农民的话说,它是一匹刚齐口的骒马。
大黑马不但个儿大,还长得周正,大眼双眼皮儿不说,还有个好身段、好头脸。这么说吧,它全身的各个部件,就像美术家刻意计算量好了似的,都那么恰到好处。再加上它那通身上下缎子般黑而发亮的毛,更让它平添了一种高贵淑雅的气质。
大黑马刚来到我家时有两个坏毛病。一是卸车时蹿套,脖子上的夹板子还没解开,它就往前猛蹿。二是拈轻怕重,胶轮大车上稍稍多装载一点儿,它就撂挑子。有时甚至车上只有几锨土,它也不肯伸腰奋蹄拉着走。大凡见到大黑马蹿套耍赖的人,都禁不住连连摇头说:这马白长了这么大个个儿,竟是个菜瓜。有的还给我父亲提建议:这中看不中用的马,换了它吧,要不农忙时它会误事的。父亲知道人家是好心,就淡淡一笑说,先养一段儿时间再说吧。
母亲很不满意父亲的回答,晚饭桌上,她质问父亲,大黑马来咱这儿也干不了活儿,还得倒贴草料,老养着它啊?
父亲放下饭碗,扽一小段儿炕席篾剔了剔牙说,它有这毛病,咱现在卖了它,准得赔钱;它到下家儿,还有这毛病,还得被卖,卖上几回,它这辈子就完了。
母亲也放下饭碗,盯着父亲的眼睛说,你倒是心眼儿好,不卖了它,咱收秋时的那些活儿怎么干?
父亲仰头看了看屋顶儿,扔下席篾说,我觉着大黑马这毛病能治。
母亲似乎不大相信,问父亲怎么治?
父亲伸手转了转桌子上的饭碗,慢悠悠地说,先号脉,找病因。
母亲有点儿不耐烦地追问,到底怎么治它这毛病?
父亲分析说,大黑马为什么蹿套?我想它肯定挨过砸!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它也一样。卸车时,它老担心支好的车辕又砸下来,所以才提前往前蹿。
母亲,那它为什么拉一车底儿土还不敢迈步儿呢?
父亲答非所问,我现在不敢竖碌碌了,为什么?
母亲说,你还问我,你自己不知道啊?你闪了腰,落下了腰疼的根儿。
父亲说,对呀,我想大黑马肯定也和我一样,原来拉车时太努力,腰受了伤,心里打怵,所以拉空车也不敢使劲。
母亲态度缓和了不少,仍然半信半疑,它这打怵的心病,能治了吗?
父亲胸有成竹地说,我先带它去兽医站看看,过些日子再想办法治它的心病。
从兽医站回来后,父亲给大黑马连服了七八天药。大黑马对吃药倒不怵头,父亲掰开它的嘴,没费多大劲儿,它就将又涩又苦的药汤子喝到肚子里去了。
服过药后,大黑马似乎感觉很得劲儿,腰胯看上去更有美感了。它看父亲的眼神儿似乎也有了变化,显得更清澈更温存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到父亲和母亲走近它,它都会仰起脖子咴儿咴儿叫几声。
大黑马这么通人性,母亲心中的块垒渐渐变小,对大黑马有了笑容、有了抚摸、有了劝慰。大黑马仿佛能懂母亲的心思,扑闪着它的大眼睛静静地听着,有时还喷个响鼻表达一下感激。
一个半月后,大田里的玉米全都出落得玉树临风,一个个细长的棒槌儿上还长出了嫩红的樱子。
这天下午,父亲收拾好新买的胶轮车,对母亲说,大黑马的腰恢复得差不多了,让它拉拉车试试吧。
这回大黑马还真的挺争气,无论是装多装少,它一低头、一伸腰,车轮儿就转起来了,而且走得特别稳。看着大黑马快乐拉车的样子,父亲笑了,母亲哭了。
傍晚卸车时,大黑马似乎还有不安,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给它解开了夹板儿,它还站着不动,一直到父亲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胯,它才慢条斯理走出车辕。
没了毛病的大黑马,自然成了我家的宝贝儿,后来还生了好几匹小马驹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