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各种形式的诗歌盛会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开展，为了给我市广大诗歌爱好者提供一个了解国内诗歌动态的平台，借中国作协举办“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之机，选发《诗刊》编辑、诗人、翻译家赵四为此次活动撰写的文章，以飨读者。

——编者

2024年“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在浙江杭州举行，这场由中国作协和浙江省委宣传部主办的诗歌节，在国内同类国际诗歌节当中，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突破性创举。

首要的突破之处，在于我们必须面对金砖10国的诗人，而且与会的诗人多数要在45岁以下。在诗歌译介史上，除俄语、葡萄牙语等语种外，我们对多数金砖国家的当代诗歌、诗坛、诗人谈不上有多了解。作为从2006年起，就一直在对外诗歌交流、翻译诗歌编辑工作岗位上工作的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听到（印度）马拉地语、奥里亚语、（南非）聪加语、科萨语、北索托语诗歌。

全球化时代，我们面对的语言难题，也许很快就可以在AI 的帮助下，至少在一般交流层面迅速化冻，人人成为陶陶然于无碍流动的交流之河中欢快、活跃的水花。智人已全方位地进入了一个智能腾飞的时代，我们——本届智人正是身在临界点上的一代人。

本届诗会在诗歌文化形态的多样性上，也堪称是在国内同类国际诗歌节中无出其右，这在论坛环节体现得最为充分。在某次工作会议上，中国作协领导亲自策划调度杭州论坛：用每个国家两位代表的20人大论坛代替拟分别举行的三场小论坛，优中选优凸显专业对话的严肃性。作为论坛主持人，我便开始了熬夜之旅，着手布置、执行一场在三小时内完成的以“诗歌的创新”为主题的高质量诗歌专业对话。

10国代表要均匀分布，但迄至截稿日期，参会文章中仍缺埃塞俄比亚诗人的作品。我于是研究诗人们的简历，发现塞费·泰曼是2021年埃塞俄比亚全国砸诗大赛冠军，目前是非洲砸诗杯（CASP）大使。那正好让泰曼来为我们科普一下即兴表演竞赛形式的“砸诗”。我就直接邀请泰曼“你就在论坛上跟我们聊砸诗，中国没有这一诗歌形式，保证你会在诗会上吸睛”。泰曼立感拨云见日，三天后发来了《从口头诗歌到现代砸诗》。我译后发现文中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文化信息。在埃塞俄比亚传统的司法程序“Belha Libelha”中，法律争讼内容包括人们要在长老面前用诗歌辩论案件。我们熟知“诗礼乐”的礼制文明，但谁能想到，地球上还有“诗”与“法”牵手之地，在那里，不是不读诗无以言，而是不学诗要败诉的利害攸关……诗歌文化的多样性，亦可在此中窥豹。

有着深厚口传诗歌传统的非洲大地上的诗歌，与我们现在普遍接受的主要作为案头文学用以阅读的诗歌，仍有着一目了然的差异。那差别就像与会的巴西诗人蒂亚戈·庞塞和南非诗人比拉、埃塞诗人泰曼之间的差异。是蒂亚戈流水般哲思起伏的话题谈论《书写，声音与呼吸》和注重在行尾字句的断崖边突兀转折的诗“思之写”，和在大地上雄辩吟唱反抗之声的比拉，简单但音乐性短句、灵思跃动的泰曼现场成诗之间的区别。泰曼在北京题为“望长城内外”的朗诵现场，还专门创作表演了一首以在中国几日所见所感为素材的三分钟“砸诗”，终于让我们对这一rapper歌手般的即兴表演型诗歌一睹为快。强大的口传传统影响，也使得这次全部与会诗人的朗诵，效果最佳的当推非洲团队。

有鉴于人类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第一个作家是女诗人——4400多年前阿卡德帝国萨尔贡大帝的女儿，月神阿南娜的祭司恩西杜安娜，为铭记这一女诗人光辉传统，我就将第一场论坛设定为女诗人专场，题为“生命的体认：爱和希望的色彩”，由沙特和阿联酋女诗人主题发言定下的昂扬调子，当然，保持必要的张力是一场论坛节奏起伏有致的关键。所以，让有当代科技意识的巴西女诗人安娜·鲁什携其“便携式时间机器”诗歌观首先出场；随后，让俄罗斯女诗人乌里杨金娜以新颖的诗如虫洞的定义重申诗是行动、是事件的现代诗歌核心认识；再让对抗性意识强烈的埃及女诗人娜贾特·阿里呼吁以“重新衡量所有价值观”的个人主义“弑父”行动，对抗封闭性社会的异质声音居于中段；最后让持开放的却也较为中庸的诗歌观的两位中东女诗人重申着染“永恒”色调、驾乘“理想”之翼，始终由“幻想和梦之主”世代不息地执笔、吟唱的诗歌情怀。

其后是男诗人场，分别为：“永恒即新，写诗就是创新”“诗歌之神能战胜新神吗？”“本土和个体之声”。第二场诗题来自俄罗斯诗人格拉济林的精彩发言，他初遇古老《道德经》时全身心感受到的沐浴于“新”事物的体验，也会让每一位聆听发言的人感到醍醐灌顶，同时也是精深化地呼应着女诗人们的开题：诗一直是由那一位永恒的“幻想和梦之主”执笔的，每一个诗人都以自己独特的创新表达成为他的一个分身。

第三场诗题来自伊朗诗人基亚努什最新的话题，那个国家以其求新求变的不死鸟精神为文化基因，就像诗人在博物馆里给我们找出的那件公元前3200年的伊朗陶杯一样古老而新，转动陶杯，杯壁上树间羊的连环画就运动了起来，这可能就是世界上的第一部动画。诗人认为，始于十九世纪初，动画之神称霸，是诗歌面对的第一次最重大变革，诗歌之神经受住了考验，让动画为己所用，表现形式更为丰富。然而，2022年后，Chat-GPT、Sora的相继问世，人工智能之神向我们步步紧逼。这一次，尽管手持“创新”法宝，诗歌之神还有胜算吗？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最后一场内容如前文所提，呈现出整个诗歌口传传统和书写传统的差异与交织。我曾有文总结，二者的差异可完美表述为：在“天堂是座图书馆”之前，古人相信，“世界是首诗”。

诗人们就是这样在一场论坛中，于文化多样性层面上碰撞出了四溢的思想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