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来没去过海原。

这次直奔海原而去，纯粹是因为石舒清，一个我喜爱的出生成长于海原的宁夏回族作家。

事先邀约老顽童，也没给他细说。老顽童喜欢自驾游，这些年来已经跑过不少地方，立志要走遍全中国每一个县城，现在大约完成三分之一了。

所以一说便成。

周五早上八时半出发。他现在还没退休，不用去原单位了，在一个幼儿园里当护校，需要值完一个早班。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外地奔跑。

老顽童车技好，驾龄二十多年了，没出过大小事故，也算难得。因为生性好动，通年游泳钓鱼打乒乓球，身体素质不错，现在连续开车十个八个小时不犯困，中途只需要随便找个地方吃个午饭、喝点水，稍事休息就可以。

跟着导航跑，七百多公里路程，晚上六点多就到了。

2

一入县城，先住下来。办理登记时，试问：你们这里走出过一个作家，真实名字田裕民，笔名石舒清，知道吗？女服务员，年轻人，戴着回族头巾，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不知道。

与老顽童相视一笑，路上就曾说过相关话题，文学现在是一个十分小众内的事，许多情况都在意料之中。

登记好房间，然后在隔壁食堂吃饭。点两个小菜，要一份爆炒羔羊肉。老顽童点的，说是当地特色。老顽童提议喝一点小酒吧，我陪你喝。我说你想喝的话，咱就喝。我其实不大喝酒了，老顽童一直就不怎么喝，因为有胃病，不过说还是喝一点吧。食堂里却不卖酒。老板说，可以到旁边商店去买。果然就买来，二两的小郎酒，一个20元，买了两个。

买酒付账时，没忘记问同样话题：知道石舒清吗？老板是中年汉族男人，态度挺热情：哎呀，不知道。

有一点失望，海原县走出这么一位颇有建树的作家，怎么可能会都不知道，只是没问对人吧。

先坐大堂饭桌，顾客少，另外只有一两人。看见我们要喝酒，服务员过来说大厅里不可以，领我们进了雅间。觉得有点尴尬，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宁夏，不是内蒙古。

拧开瓶盖，准备捏着小瓶直接喝。服务员推门送进两只酒杯，那就倒杯中喝。却都没怎么喝，我二两不到，老顽童一两不到，临走折合在一起，还有多半小瓶，带走。

然后徒步往南，随便走走，走了几千步。街道很干净。楼房多数不高。喜欢这样没有高楼或者高楼不多的城市。夜里的广场有人，不太多不算少。路过一个修建在高台上的体育场，登台阶上去看一下，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旁边是一个崭新漂亮的小区，还没有入住的样子，只有一户亮着灯火。

回房间，都有些疲惫。躺在床上，再给老顽童说说石舒清。白天在途中简略说过一点，他还不太明白。

老顽童抱着他的苹果平板搜索，说你放心吧，我干了多少年公安，找人没问题。

3

第二天早晨都醒得早，老顽童比我还早，一睁眼他就告诉我：肯定就在三岔河了，直奔三岔河没错。

老顽童的话是有道理的，认定的依据是，他搜索到几句关于《三岔河》一书的介绍：“既是一部村史，又是一部家史，亦是作家童年及少年的生活史。小说以作家故乡为地理背景，于记忆和经验中取材……”

退房之后，开车在街面上转转，来到县城东边，进一家小馆里吃了面。猜测三岔河也许就在东坡下面，也没向老板细作打听。随后动身，开启导航提示，却一路绕去，直到县城西南，进入几公里旁边一个稠密村庄。

在村里沿路直行，不一会儿看见七八个人，齐聚在院外路边，于是停车打听，一人向我们反问，你们是哪里人，他不在家么。回答说，知道他不在家，我们就是想在他老家房子这儿看一看，外面看一看就行，也没有别的来意。哦，他们明白了。于是有人让我们回头往一个清真寺旁边那儿去找。他们穿着干净，面色红润，戴着回族白帽，讲的是汉语，有些话却听不太明白。

说了两声谢谢就告辞，忽一人在背后叫住我们，拿手机里的百度地图给我们详细指点，说这儿这儿，这家就是。

我的方向感不是很好，眼睛又近视，想着就按他们大概指示，过那儿再问吧，老顽童却一把拉上那人，笑说你引我们过去，再送你回来，他犹豫一下，没听他们中有人一句什么话，上了车。

有向导指引，一会儿就找到了，站在大门前，说这是他家，这是他叔叔家，还说，“我和他父亲是姑舅。”

淳朴热情，说话不高，老顽童开口问了他姓名，加了他微信，要送他，坚决不让，说他骑电车过去。他们今天聚集，是因为一家人娶媳妇儿。刚才在车内问过他外出情况，说一般不出去，主要是饮食不方便。

大门紧关着，站在不远处看看，照了一个相。又在周围看看，照了几个相。看不清院落，看不清门窗，转到旁边和屋后也看不清。石舒清先生的家，掩映在蜂巢一样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座一座深院之后。

一直没有惊动石舒清先生本人，即使不是这么容易找到，也不想直接贸然打听，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其实加有他微信，还曾私聊过数次，和他请教过一些，知道他同样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不是愿意随便会见陌生人的人。

也知道父母都跟他定居在银川了，老家房子平时就是这样锁着的，他偶尔回来一段时间，那也是在闭门写作，所以，根本就没有产生过上前敲门的念头，甚或还害怕，正当我们叽叽咕咕在外面说话时，他或他家人忽然会打开大门出来，遇见陌生人，说一些无从起头的话题。

4

去海原地震博物馆看了看。

周末开放，有几个值班人员在。扫码登记进去，挨着看过一遍。视力不好，眼睛疲困。不久转出来，告辞而去，前后一个多小时吧，只接待了我和老顽童两个人，不知道平时什么情况。

老顽童以前没接触过这方面，这才对海原大地震有了了解，感慨一番。

于是告诉他，回去后，给你看一本书，石舒清的《地动》，不光有其史料价值，也有独特的文学价值。

然而知者好像并不多，比如老顽童这样的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爱好者，他现在就闻所未闻。

这也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再好的作家，他的读者也只有一部分人。

像过去一样，一本书畅销天下，一个作者名满天下，其实都是不正常的；当然，一本好书现在如果不能面世，那也是不正常的。

石舒清的《地动》能够发表于《十月》（2020年2期）长篇小说专刊，并且由北京出版集团发行单行本，这就很不错了，也很正常。

而石舒清作为一个成功作家，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一般读者不知道，他一些家乡人不知道，这也都很正常。

我想，石舒清的文学影响，可能还在后面。

5

在海原县大地震纪念碑前看了看，在万人坟遗址周围看了看，在西安州古城遗址处看了看，还去震柳那儿看了看，别的一些地方看了看，包括融释道为一体的须弥山。

途中向人问路时，和一个很热情的年轻人说了说话，邀我们进他家一处颇具古风的院子里看了看，家里面看了看，还送了一本有关海原大地震的书《在山走动的地方》。

他是西北农大毕业的，现在海原一所职高里教林学。问他，你知道海原走出去石舒清这么一个作家吗？他笑着摇头，不知道。

……

这趟匆匆忙忙的旅行，我是满意的，因为中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去一个真正作家的故乡看一看，是什么样的环境，孕育造就了他这么一种成功。

老顽童笑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差不多吧。

人为了梦想是可以痴狂的，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比如，曾经有一次，他想驱车三百公里，去一个著名的陕北女歌手家乡看一看，后来在家人说服教育下才克制住了，——老顽童用了“克制”一词。

我和老顽童都是从底层乡村里走出来的，虽说跳出农门完成初愿了，然而一生没有能够做出大一点的成绩，颇有一些强弩之末难再逾越的失败，恍恍惚惚之间就老了，有时候想一想，还是很痛心的。

不过，心态都还比较年轻，也是一种人老心不老吧。

6

第三天下午回家，早早就休息，有人约酒，拒绝了。

次日上午，我正在打上面这些字，老顽童发来微信：

一口气看了《刀子》，感觉读了一卷朴素而又深奥的经文。

回复老顽童：不虚此行吧。

老顽童说：洗涤心灵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