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力
版次:032024年03月31日
妈妈喜爱织毛衣,近乎痴。
记忆中童年的许多时光,总有这样的场景。午后的阳光下,妈妈总是坐在竹椅上,捧起棒针毛线团,两根棒针熟练地交替织着,一只手轻松地捋着毛线,动作利落而优雅。
给爸爸织,给孩子们织,妈妈的产品是秋冬的标配,尽管款式大多一成不变,但穿在身上异常暖和,常引来同学羡慕的目光,校长笑着调侃地说道,“刘力同学穿的是‘妈妈牌’毛衣。”说得我心里暖烘烘的。
穿着“妈妈牌”毛衣,走过了幼年时光,那些毛衣编织了我整个少年和童年的回忆。因为母爱无声地藏在针线间,那是最温暖的色彩。“妈妈牌”毛衣深沉厚重,见证了她日夜抚育儿女的辛劳,想着念着,生命里便有了打捞不完的温情和恬静,“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也走进了心中。
那些毛衣穿了许多年,参加工作后自己买了新毛衣,那年回家,妈妈看到新毛衣,说了句“的确好看,帅气,还是科技好”,之后悻悻地回头走了,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心里少了好多东西。
父亲去世不久,妈妈也退休了,站了一辈子讲台的她似乎有点失落,聊起退休生活,妈妈沉思良久,“你们还穿我织的毛衣吗?”孩子们纷纷应承,妈妈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妈妈牌”毛衣开始了第二个生产季。
趁我在家,次日便陪妈妈在书店买了本《毛衣编织大全》。坐着公交来到了毛纺店,选品种择颜色。本来不大的家被毛线占去了三成。家里满是妈妈充实的身影,清理、外晒,毛线小山般堆在衣柜里。
还记得真人卷线架,我足足陪卷两天,两手间毛线飞快游走,又在妈妈手上变成线团,抬着的手酸疼不已,据说我离开后,两个弟弟顶了空缺。母亲一直笑着说:“儿孙一人三套,厚的、薄的、不厚不薄的,外加帽袜手套和围巾”,仿佛在策划一项庞大的工程。
做了一辈子老师的妈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工程。早起买菜、广场舞,之后便坐在阳台上织毛衣。一把毛衣针,一副老花镜,织衣时离眼睛越来越近的场景,久久锁在了我落满尘埃的记忆匣子里。
饭烧焦了,太沉迷未听见电话这类事挺多,妈妈懊悔地给我说过。而说起“鸡心领圆领高领”,说起“元宝针上下针挑针”时,懊悔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有次,工会组织退休人员疗养,回来后工会主席对我说:“拿你妈没办法,好多景点她都没去,待在房间里打毛衣。”问及母亲,她轻轻一句“我不喜欢玩。”可我心里明明知道她喜欢玩,只是心里有着另一份执着。
八年后的一个假日,妈妈终于完成了她的工程。她舒心地笑着轮番打了电话,“过来取衣服。”八年后,除了那次回四川老家探亲,她几乎没停过手里的活儿,按她的话叫“我最喜欢持之以恒,说到做到的人,凡事要有毅力,你们学着点”。
妈妈织衣的场景与流程已嵌在了我心底。量好尺寸,选好样式,搬好椅子,线入箕中,取出棒针,戴好眼镜……起针、交叉、换针、收口……此时的妈妈,更像一台“机器人”,织法已成了肌肉记忆,漂亮的毛衣随意摊在腿上,手上的针如行云流水,上下穿梭,指尖飞舞,反反复复,神情专注,抬头时她自己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便是这双灵巧的手,把温暖的关爱和无限的呵护融入针线,织出了五彩缤纷、大小合适的毛衣,也编织了一个个温情故事,故事里藏着温暖、幸福、欢乐,还有深深的母爱。
看着塑料箱里装着的“妈妈牌”毛衣,我在想,那是衣吗?那是妈妈对孩子沉甸甸的爱,那份爱无人能敌。我最喜欢那件粗针“麻花”毛衣,不仅仅代表手工温暖,更觉它是时尚圈永不落伍的单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妈妈把温暖的一针一线织进毛衣里,孩子们穿在身上,那股暖流会从心底里溢出来。毛衣编织会停止,那爱却永远不会停,一针一线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温暖。带着两个大箱告别母亲,一箱儿子上大学后就带走了,另一箱便四季常伴着我,我对儿子说:“这是‘奶奶牌’毛衣!”“妈妈牌”毛衣编织出的温暖记忆,陪我们走过了一个个深秋寒冬。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唯独改变不了人对温情的向往,一件件手工毛衣里包含的,除了裹在身上的暖,更多的是心中的暖,恒久不变。
冬天是寒冷的,我的心却总是热的,因为有妈妈织的毛衣。那些带着妈妈味道、气息、深情的毛衣毛裤,伴着我,也伴着绵长的回忆和深深的感动。八年毛衣工程完工不久,妈妈被确诊结肠癌,手术后她对我说:“好在毛衣打完了”。
有首歌的歌词至今记忆犹新。“妈妈织的毛衣,你要好好收着,因为母亲节的时候,我要告诉她我还留着。”歌名叫《听妈妈的话》。在陪伴妈妈的许多日子里,我常会哼哼歌,说起那几十件毛衣毛裤,妈妈也会简单回句“歌词挺好,暖和就好”。
经历了十三年的抗癌,妈妈还是走了,时近秋冬。一生勤劳、善良、节俭、正直的八十三岁的妈妈走了。最后的日子,看着轮流护理的孩子们身上的毛衣,她还会摸摸,还会问:“暖和么?”她是笑着走的,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孩子们的贴心。
毛衣,有着人生的禅意,一根线、一团线,有过缠绕、有过编织,有过设计,就如人一生中的情爱痴迷,聚散离合,永远是一根线一个循环……
如今,每每穿上“妈妈牌”毛衣,我都很想给远方的妈妈打个电话,只说一句,“您织的毛衣很暖心!”妈妈,您能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