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8日
我曾不止一次将自己带回到那个贫穷落后、交通闭塞的年代,那个有狭隘思想、也有宽阔情怀的年代。
1970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我哥和我们小队另一个姓高的小伙子准备去陕西榆林。我哥是去相对象,那个同姓氏小伙子是去看望父母,两人成了同路人。他俩都带着很多牧区特产,靠人是背不动的。哥让我赶上两头毛驴驮那些东西,送他们到陶利公社。然后在那里等班车或顺车到乌审旗,然后再换车到榆林。
年轻人出门不看日子是否吉利,说走就走。可那天运气很差,我们走到乌审旗和鄂旗的交界处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顺着一条小道走进一户牧民家,但主家不让住,理由是他们家晚上要来很多人召开社员会议。说归说,人生地不熟我们再不敢走了,三个人赖着脸皮住下,蹲在一间很阴冷的屋子地下,等到大约十点钟,也没见有一个人来开会,我们就偷偷睡在炕上。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和两头毛驴没吃没喝干干困了一夜。第二天东方刚出现鱼肚白时,我们“拾闹”得直奔陶利公社。
很不凑巧,刚到陶利公社,不争气的老天爷就沸沸扬扬飘起了鹅毛大雪。这里原本就是车辆很稀缺的地方,遇上下雪更没有车了,这可把人急坏了,怎么办呢?去哪住呢?我们找到了一个车马大店,看一下店里很杂乱,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估计都是因天气原因住下的吧。我们住这车马店很不放心,因为带的全是最贵重东西——油肉,万一让人偷了怎么办呢?
我哥找到店老板,打听一下情况。老板说:我的店只管住不管吃,一夜一人一块钱,自己的东西自己管理好,丢失了店里不责任。啊呀!真麻烦,住一晚上倒没事,万一三两天雪停不了就成大事了,身上带的钱又少。我们正在犯愁的时候,店老板找我哥说:“我给你们找点活干吧,等一会车马还要增加,现铡下的喂马草不够,你们给我铡草,铡一百斤谷草一块钱。”我哥一听高兴极了,自言自语地说正需要钱呢,感觉这位店老板真是个好心人,还能看得出客人的困难。
那天因为雪下得很大,我也不能返回,就和他们住在车马店里。我哥和同姓氏小伙子铡了一下午草,才知道铡草是件很吃苦的事,谷草秆子本身粗实,又下雪受了潮,变得像皮条一样软乎乎的,一刀下去很难铡断,一下午两人铡不下二百斤草,挣这钱很不容易,他们真想打退堂鼓。
一会儿店里又来了三辆胶皮轱辘子大马车。三个车把式都穿戴挺厚实,头戴猫皮暖帽,上身穿着小皮袄又套大皮袄,下身穿皮裤,脚穿毛嘎登(毛毡鞋),我看他们穿戴成这样数九天睡在冰滩上也冻不着。他们是从河南公社方向来的,准备去乌审旗拉运货物,其中有一位戴黄猫皮暖帽的车把式,个子长得挺高大,爱说爱笑,看样子和店老板挺熟悉。他把三套车的12匹马交给了店老板,意思是饲喂马的事都由店老板安排,他们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放心。
店老板很快把我哥叫去说:“我再给你们交代点任务,这12匹马由你俩来饲喂,一晚上给你们挣六块钱,另外铡草的事,每百斤草再给你们加两块钱,他们赶大车的住几天你俩就给我干几天,天晴路开了,他们的三辆马车去乌审旗,你俩免费坐他们的车,这都我说了算。”我哥听见这一连串的好事高兴极了,觉得好运又转回来了。
到了晚上,店外门前马车一大片,店内两间一堂的人和东西满满的,有一盘顺山大土炕热乎乎的,我哥和同姓氏的小伙子,把自己的东西都垒在一个墙角,给我使个眼色,就铺上毛驴屉子睡下了,今天他俩铡草太累了,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三个河南车把式和店老板围坐在火炉旁,嘻嘻哈哈地打扑克喝烧酒,我也不能坐在那光照管自己的东西吧,还得干点啥。于是我灵机一动,给他们提炭、烧炉子、熬茶、看油灯里油干了添油,主动为他们服务,他们都很喜欢我的勤劳。到了半夜时,别人都睡了,只有他们几个人还玩得挺热闹。店老板说我:“娃娃,你会做饭吗?”我说:“我就会做羊肉囫料饭。”他说:“我也最爱吃那种饭,你就在火炉子上给咱做吧。”做饭是一件好事,因为不光是为了他们吃,我也有饭吃了,我讨好他们主要是觉得老板对我们挺好,希望他对我们再好一点。
天都快亮了,他们玩得才散伙。我也随便找地方躺下,但两眼就是合不住,不大一会儿,太阳出来天放晴了。店老板把我哥叫来说:“把你们的油肉存放在我的马料库里,我有杆大秤,过一下秤,你们记住数字。这样你们就会安心地铡草,这个娃娃回家也放心。”我哥听得又高兴了。
我赶上两头毛驴踏上返回家的路,虽然在车马店一整夜没睡,也不觉得劳累,就是太阳照在雪上反射光刺得眼睛难受,但我还是有股少年的活跃劲,一路欢快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