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北方人家住的都是炕，一面炕上，晚上家人一溜睡开，又亲又暖和。

炕和做饭的灶台相连。灶台是留着两道烟洞的，天热的时候用直洞，炕上不会热；天冷了用炕洞，炕上热热乎乎。所以“滚锅头”便是极为重要的位置，把客人让到“滚锅头”，便是极大的重视和尊重。

因为炕是砖和黏土砌的，得用光滑的石头一点点打压得十分平整，而一面炕是最能看出这家人的生活状态的。

有的人家，炕做得粗糙，平时也不甚品对讲究，炕上就比较凌乱，灰尘沙子到处都是，甚至还有调皮的孩子给捣下的坑坑洼洼，这一看就是邋遢人家了；有的人家则比较讲究，炕打得平平整整，还把红泥红油和在一起打做炕面，炕面泛着红色且油光锃亮，再用布抹得干干净净，不让炕上有尘土，清清爽爽的，一看就是勤拾人家。

炕上铺得也很不同。有光炕什么也不铺的、有直接铺一条羊毛毡的、有铺一块褥子甚至席子、麻袋的等等。讲究的人家便会铺一块油布。油布是很珍贵的物品，象征着这户人家良好的家境，但是一块油布得来却是很不容易的。

那时候，成品油布是极珍贵而难得的东西。大多数想置办一块油布的人家，就会请一个手艺人住到家里来制作一块油布，这个手艺人就是油匠。

油匠多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他们的手艺是不外传的，带着很多的桶桶罐罐，装着做油布所需要的各种油料、颜料。主人家提前准备好的白布被油匠按照制作程序处理几天后，就可以上油了，据说早以前用的是桐油，后因桐油的难得和昂贵，就用油漆打底了。

一遍遍处理工序过后，油布的底就出来了。油布厚实且有韧性，多为绿色的底子，于是，工艺来了：要在画布上画图了。油布图案多为孔雀牡丹或荷花鲤鱼，这是最吸引孩子们眼球的时候了，围在油匠身边，看着油匠蘸上颜料、抖动画笔，一朵花便跃然布上，惊呼声此起彼伏。真是星星眼亮晶晶，钦佩得张大嘴都合不回去了，恨不能跟着师傅去学艺了。

而油匠就在孩子们众星捧月的围簇下完成了画作，开始在上面罩油。或用桐油罩面，或用麻油加清漆调制后罩面，反复几次，再晾干，一块油布便制成了。把崭新的油布铺在炕上，顿时满家亮堂喜气，格调就上去了。更讲究的人家还会请油匠绘炕围子，距炕面至二三尺高处画上一幅幅花鸟图或人物故事，更是惊叹和满足不已。

油布完成后，要给油匠吃一顿好的，感谢油匠也是庆贺自家，十几二十块钱给出去，主家虽然是心疼，但也十分骄傲——置办了一个大件呢！

铺在炕上的油布成了这家幸福生活的标志和骄傲，主人细心的呵护和擦拭让这油布总是干净鲜亮。我的姥娘极为干净，炕上的油布总是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灰尘，盘坐在炕锅头的垫子上面。灰蓝的斜大襟褂子一点污渍也没有，总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从不多言。仿佛从我小的时候就是那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直到我长大了还是那让我安心的样子。

油布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踪迹了。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我的姥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