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不坐绿皮火车了。这次出差，从赤峰市林西到包头，坐上了K1568次绿皮火车。这是我时隔16年再次坐绿皮火车，种种回忆和遐想涌现脑海。

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是从磴口到北京，去上大学。出生在偏僻农村的我，第一次见火车，第一次坐火车。抱着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我急切且激动地登上这列从兰州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我现在都不明白，那时坐火车，大家要抢着检票，跑着上车。因第一次坐火车的缘故，检票时，我把车票递给检票员就跟着人流跑动起来，我以为车票留给检票员就行了。检票员扯着嗓子喊我，没喊住。我跑到站台，列车员却不让上车，要看车票。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常识性错误。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从茹毛饮血时代一下走入工业时代的洪流，茫然失措。我又返回检票口跟检票员要车票。检票员说，吼你都吼不住，没票能上车？挤上火车，见到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整个车厢过道站的全是人，车厢连接处行李和人挤得满满当当，汗味、臭味、烟味混杂在一起，好多座位下都铺着报纸躺着人。厕所里面满满当当也是人，有人上厕所，里面的人需要出来，但出来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没有买到坐票，后来坐的次数多了才知道，城里人出行都有计划，提前买票或找票贩子买票。当时走当时买票，根本不可能买到座位票。当年正值青春年少，开始上车，还感觉到新鲜和好奇，心想站几个小时有人下车就会有座位。用坐班车的思维衡量乘火车，这又是个教训。火车旅客大部分是长途，到了包头、呼和浩特这样的大站，下的人多，上的人更多。挤不上来的人，直接从车窗往里爬，那时车窗全是半开的，不像现在全封闭。站台秩序维护人员根本拦不住。在呼和浩特站，有个武警战士，想维护秩序，没想到人流直接把他挤上了车，又挤下了车。眼看着火车开走，也没再能挤上来。这样一路站着，咣当咣当，咣当咣当，早上从磴口上车，走在第二天凌晨到了大同，我在一个地方竟然没挪过地方。大同有人下车，我想挪一下地方，才发现腿已经站肿了，腿麻得几乎动不了。第二天中午到了北京，我还要再转车前往齐齐哈尔。第一次坐绿皮火车，没给我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

在以后的岁月里，每每远行，都要乘坐绿皮火车。我爱人是湖南张家界的，在我们刚结婚那几年里，每年过年从东胜去张家界，最愁坐火车。从东胜坐班车去包头，从包头乘火车去北京，从北京中转到湖南怀化的列车，然后中途在慈利或张家界下车。这五天四夜的旅行，简直就是梦魇。买票艰难，整晚站着排队买票，找票贩子讨价还价。车上不敢深度睡眠，那时车上到处是小偷，而且明目张胆翻包盗窃。上车前，要准备许多方便面、水、面包等食品，而且要计划好，不能多不能少，多了带不了，少了不够吃。坐上绿皮火车，感受就是遥远，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每一次出行，如同生离死别。直到现在，我做梦老梦到那个场景，梦到绿皮火车每到一座城市，在进入城市前，要拉响那长长的汽笛，梦到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萦绕。有时我就想，这绿皮火车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

后来，自己买了车，出差、旅行主要是自己开车。远的地方，坐飞机、乘高铁。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方便。有一次，陪领导去三亚，早上在三亚吃早餐，晚上就在伊金霍洛旗那个小山村陪父母吃晚餐，感觉世界不再那么遥远。我们村和全国距离越来越近，去哪里再也不用进行繁琐的准备，手机在手想走就走，旅行和出差再也没有那么多烦恼。

这次坐绿皮火车，心里还是准备“受罪”的。但没想到登上火车，却看到干净、整洁、舒适的车厢，厕所没有任何异味，充电、Wifi、热水供应一应俱全，窗明几净、温暖舒适，旅客之间安安静静，根本没有过去的嘈杂之声。望着车外远远退去的山峦，漫坡而走的牛羊，到处丰收的田野，黄红渐染的树林，错落有致的村庄……我顿时感受到，这哪是在坐绿皮火车，这是在享受美好的生活。

我乘的火车行进在山峦之间，那些小山峦可能存在几亿年了。它们那么长的寿命，看着这片大地云卷云舒、沧海桑田。它们看着铁路工人修的这条铁路，如今却又看着这列列火车从它们之间穿行而过。它们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我在想，这一座座小山，在几万年前是谁的，在几千年前是谁的，在几百年前是谁的，在今天又是谁的。与这山相比，人真是渺小和微不足道。有人曾经在这片山峦上宣誓过主权，可那人早就不存在了，山还是那座山，它认为它没被任何人拥有过。你只是一个过客。

我乘的火车穿过大片的丰收田野。让我想起，美国西部电影的场景。现代化农业正在作业，收割机正在收割青贮玉米，玉米被收割机吸进来，割碎后吐入与收割机并排而行的卡车，它俩配合得是如此默契。左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右面却是干干净净的农田。农业已不是我们小时候那样的农业。在旁边一片葱田里，几个农民正在往卡车上装大葱。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坐在火车里的我。整列火车匆匆而过，我们虽然相交，却没有任何交集。在这个星球上，高达70亿人口，我和这几位农民，也算有缘分，短暂而过，可能终生再不能相见，想想也很奇妙。

绿皮火车有一段路程，与高速公路并行。我望着高速公路上那些急行的车辆，它们不断超过我们，急速地驶向前方。我想，那一个个开车的人一定很着急，在这个按秒来分配时间的社会里，可能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处理，所以才走得那样匆匆。他还得聚精会神地驾驶，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我坐在这绿皮火车里，根本不用想驾驶操作，那是列车司机操心的事。而我也不用着急，再急的事，我也跑不到火车前面去。

我乘的火车穿过村庄。这里的村庄还停留在20世纪的模样，红瓦青砖。高处俯瞰，村里应该没有多少人了。这又是哪个青年才俊、俊俏姑娘的家乡？如今，为了碎银三两，他们离开这个他们出生的地方，在城市构建的水泥森林里生活。他们离开这个村庄时，可能也是乘着这列绿皮火车。他们是否常常想起这日复一日火车经过的村庄，突然之间有一种惆怅，一股淡淡的乡愁在低声吟唱。漂泊在外的游子，何时回乡？

我乘的火车穿过草原。牛羊像珍珠一样洒满山坡，无忧无虑啃食着绿草。秋草疯长，膘肥体壮。那头健硕的红牛，眼盯着我们火车遥望，甩着尾巴，反刍刚刚吞咽的青草。不见牧人，牧人也许正在为牛羊过冬做储备。

我突然喜欢上坐绿皮火车的感觉。在慢慢悠悠的列车上，我望着窗外，在小餐桌上放好电脑，敲下这些文字。心想，其实生活如这绿皮火车，慢一些挺好，看着生命从时间中消逝，时间从你面前溜走，也是一种美好。人生本就苦短，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呢？